文：豐英 丁教練

突然回想起十年前去了一趟吳哥窟，慢慢發現參訪小吳哥（Ankgor Wat）的心境轉變，巧妙地吻合我這幾年潛水下來的心路歷程。

正式踏入小吳哥的建築群前，是一條長約 400 公尺的引道，引道兩側可以說什麼都沒有，就只是留白！建築師似乎在告訴我，請慢下腳步轉化心情，就算你全力衝刺也要花超過一分鐘！而最美麗的潛點往往離海岸有一段距離，我慢慢學會忍耐海上航行的「留白」，那段時間其實不是沒有事情可以做，光是透過冥想讓心情放鬆或是和潛伴聊聊，都能放鬆心情讓下水時耗氣變慢，也可以趁機消化一下胃中的食物，下潛的時候更舒服。我覺得上船宿要特別留意用餐和下水的時間間隔，因為船宿船可以開到潛點附近，所以往往會想要把行程排的比較滿，也會想要賴床，於是用餐時間和下水時間間隔的「留白」時間就變短了。回想小吳哥那一段 400 公尺的引道與兩側的留白，那股精神力量無形中會鞭策自己早點起來用餐，或是吃少一點。

小吳哥的日出非常有名，日光會落在五重塔的某個塔頂，也會出現在蓮潭倒影，所謂「崢嶸棟樑，一旦而摧。水月鏡像，無心去來」，鏡花水月虛實相生。而在不同時節，日出的位置會恰好落在不同的塔頂。一趟潛旅結束，我常常想到底什麼留下了，什麼是我帶不走的。明明拍的照片是虛的，卻好像實的，照片裡的海洋生物在我心裡又活了一遍。海鮮明明吃下去的當下很爽，卻又會在隔天早上覺得榮華富貴不過就是一沱屎，非常空虛。潛水的時候很虛幻，卻又會覺得活的很真實，一切都好安靜，你有好多時間跟自己對話，也會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很認真地過。透過相機鏡頭看到的海底世界，會根據選擇的鏡頭以及有沒有打閃燈有所不同，就像魔幻寫實小說，本質是寫實的，但因為這個世界真實的太不真實，必須透過獨特的觀點才能放大真實中的不真實。在不同的時間點看小吳哥的倒影，顏色是不一樣的，畫家筆下小吳哥的天空有時候是紅色，有時候是紫的，但小吳哥還是小吳哥，石頭還是石頭。潛點和海洋生物在不同的時間點有不同的美，同一個潛點可以去好幾次，因為光影會變化，生物也會生長和死亡，即使是同一天也有海流的變化，有些潛點在流不強的時候魚群就不會聚集。要拍出好的廣角照片，攝影師可能重複潛了好幾遍，才找到最好的光線。最好的動物行為照，也可能是攝影師事先就查了月相，選定動物卵孵化或是集體交配的時間才下水的。有時候能看見好的光影變化或動物行為，有時候刻意安排卻看不見，這看緣份，也不需要強求，我慢慢學會接受不確定也是歷險的一部分。

小吳哥最偉大的浮雕乳海翻騰，講述著印度教徒認為的生命起源：菩薩和阿修羅在乳海裡拔河，從濺起的浪花中誕生的美麗生命，就是一尊又一尊的飛天女神。小吳哥有上千尊女神浮雕，其實慢下腳步仔細欣賞，可以發現女神的神情、髮型、肢體語言都略有不同，其實就像兵馬俑一樣。每次潛水也都會遇到很多海洋生物，光是魚就有好多種，即使同一種魚也有性別、年齡和行為之分，要把圖鑑的魚種都收集完還真需要一定時間累積。小吳哥有一尊特別有名的女神，因為只有那尊女神是露齒笑的，當我找到那尊露齒女神時，就像是終於發現了Weedy Rhinopias或是Flasher Wrasse一樣，好心情是掩蓋不住，自己也跟女神一樣露齒笑了。最美的女舞者像，往往藏在小吳哥的迴廊轉角，轉身就是驚喜。有時候是兩個女舞者湊在一起，有時候卻是三個，最大的一群女舞者浮雕則得爬到塔頂才能看到，可以感受到不同的節奏感。在海裡看到兩隻Manta和三隻Manta和一大群覓食的Manta，節奏感也是完全不同的，在清潔站的Manta可能是靜態的，乖乖張開胸鰭讓清潔魚清理，然後另一隻在後面排隊。而當浮游生物大發生（例如橈腳類聚集在某個Lagoon裡），就有機會看到一大群Manta切換成Feeding Frenzy的狀態，瘋狂地張開大嘴加翻滾，呈現出另一種動態地美感。海洋就是充滿了節奏感，不要以為你在清潔站看過一隻大Manta就已經完全對賞Manta免疫了，你還可以期待在海裡遇見Manta群！

要上到小吳哥的塔頂，就必須爬一段坡度70度的樓梯，且踩在階梯上你的後腳跟是懸空的，沒踩穩真的有機會摔死！吳哥建築師很會利用角度，這一段階梯提醒我們參訪的是國王的陵寢，你必須仰望才能看到塔頂，也要懷抱敬畏的心情，而不是當一名死觀光客。我也很清楚，許多頂級的潛水點是需要一定的潛水技術才能駕馭，所以我寧可花時間花錢，扎扎實實地學好潛水技術，學會自救和救人，再帶相機，因為我知道人在海裡相當渺小，就算擁有再好的潛水裝備和導潛，還是一樣要敬畏海洋。爬階梯其實就是修行的過程，你可以感受到心理有兩股力量在拔河，要上還是要下，尤其是爬到中階時更有種進退兩難的強烈感受，到底要往上還是往下？別無他法，堅定敬畏的心情，踏好踏滿，按部就班，手腳並用，學好潛水理論、限制水域、開放水域技巧，配戴合適的裝備，尊重導潛和資深潛水員的意見，不去超去自己程度範圍的水域，總有一天可以爬到塔頂並且安全地回到塔底，看到你想要看的大景&稀有生物，並安全地回家。